那个十八岁的小姨

  


  云淡风轻,阳光灿烂,洒在梧桐叶上的光芒倒影出了深深浅浅的斑点,随着风有节奏地摇曳着,一点一点迷离得恍惚。我独自穿梭于房舍间的泥土小路,在大外婆家的老房子里,抚摸着年代久远,斑斑点点的木质房门,走上二楼房间的露台,风吹着暖暖的阳光轻袭过来。
  在这里,我曾多次欢快地跑去找小姨玩耍,我总是喜欢粘在小姨的身边,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真心疼爱。我走上房间的露台,低头看见角落的沙堆里有一块红色的丝绸带,于是蹲下来,轻轻地拾起它,然后举起来,透过它去看头顶的蓝天。
  “啊,好漂亮啊!”耳畔响起了小姨的声音:“是啊,的确很漂亮呢。”
  我说:“小姨,你快用它给我扎辫子吧,红颜色的多好看,芳妹肯定要羡慕坏了。小姨———”没有声音回答我。
  “小姨———”
  我回头叫小姨。蓦然发现,身后只是一个空置的老房子,还是那被风吹动着的孤独房门,还是我一个人独自上楼的足迹。低下头,我告诉自己:“原来,那个十八岁的小姨已不在。”
  我的小姨,是妈妈的堂妹,有着好听的名字,美芳。美芳,人如其名,长的标致,心眼也实在,还乐于助人。一提起她的名字,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是一片称赞声。幼时的我,长期被寄居在外婆家里,虽然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的一堆伙伴,但在小姨的身边,我却总有无限多的快乐。所以,那时候的我经常跑去大外婆家玩,特别喜欢屁颠屁颠跟着小姨,她到哪里,我也跟着到哪里。
  在午后的阳光里,小姨带着我咯噔咯噔走上长长的楼梯,一级一级直到二楼靠露台的房间。阳光照进房间,轻柔的风掀起窗帘。我坐在板凳上拿着镜子,小姨则找出五颜六色很好看的丝绸带,给我扎起了辫子。这时,芳妹从楼梯口蹦上来,“姑姑,姑姑,我也要———”芳妹嘟囔着小嘴望着小姨,小姨转身也望着她,眼里闪动着疼爱。小姨挑出好看的丝绸带分给我们,忘不了,在小姨房间露台上,我和芳妹手里挥舞着五颜六色的丝绸带,举到头顶,透过它看蓝天的情景。
  不多久,小姨去厂里上班了,每周回家一次。每当小姨休息天回来,我和芳妹就会准时出现在大外婆家门口早早地等待。在小姨要回厂上班的那个下午,我和芳妹更是紧紧地跟在她后面,不让她走。小姨拿起我拽着她衣服的小手,柔声细语地哄着我们:“莹莹乖,小姨很快就会回来的。”见我还不松手,便蹲下身和我们说:“小姨下次回来给你们带水果,你们说喜欢吃什么。”面对小姨的糖衣炮弹,我有点抵挡不住了,坏坏地问道:“小姨,是不是真的会带给我们吃啊?”“我要荔枝———”;“我要苹果———”。小姨和我们拉起了钩钩,忘不了,在小姨的满心疼爱中,我和芳妹调皮地讨论着各自最喜欢的水果。
  在小姨没有回来的那个周末,我的外公们,舅舅们一起出门了。而我和芳妹还是照样在疯玩中等待小姨,等待着她带着我们最喜欢的水果回来。当外公们和舅舅们都回来的那个晚上,小姨还是没有回来。啃着外公带回来的西瓜,我隐约听到外公和外婆的交谈声,“还没捞上来,明天还要去。”幼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,也理解不了外公外婆那番话的意思。直到每天夜晚,隔着老远的路还传来大外婆悲恸的哭声,我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  在外公的述说中,我终于懵懂的明白了,事情就发生在那个小姨原本要带水果回家的周五。中午时分,小姨在厂区外的水龙头边洗衣服,她的两个女同事去外边的河里面洗澡,喊她一块去。因为急着洗好衣服下班赶回家,小姨便没有去。洗好衣服的时候,突然小姨听到了同事的救命声。由于经常有挖沙机在那河道上作业,水深浅也经常改变,小姨的同事被卷到了漩涡口。小姨毫不犹豫地冲到了河边,本能地伸手去抓落水的同事。不幸的是,小姨终没能拉回失水的同事,自己却被拖垫到了最底下。路过的放牛大叔,把小姨的两个同事救上了岸,却因为不知道水里还有人,而没有去救那个原本去救人却被拖垫到水底的小姨。我深刻地记得,在我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,那是一个有着西瓜荔枝的夏天,我的小姨在救自己同事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,那年她十八岁。
  外公们、舅舅们在河里面捞了好多天才把小姨带回来,懵懂的我根本不知道死为何事,每天听着大外婆的哭声,无法理解小姨的再也不回来给这个母亲怎样的悲恸。在小姨的告别仪式上,看着面前还滴着血水的黑木棺材,我害怕的直哭,不敢靠近。那时我哭只是因为害怕,根本就不理解其中的意义,更想象不到的是那里面躺着的是昔日里疼爱我的小姨。从此,小姨和小姨的荔枝成了永恒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很少有人会提起小姨,可能是害怕会再次触发我大外婆的痛,小姨似乎退出了我们的记忆。
  当年的我,体会不到亲人离去的感觉,对于我,小姨只定格在她十八岁的青春里,停留在小姨说要带给我荔枝的记忆里。这些年,时而想起我长眠于九泉的外公外婆,却很少记起我的小姨,也不清楚小姨的坟在哪里。临近2012年的清明节,对小姨的思念突发清晰,使劲用零碎的画面和情景拼凑着对于小姨的记忆。现在我的泪是思念与不舍,整整迟了二十二年。二十二年了,我已经从五岁的小丫头长成了二十多岁的大人了,而我的小姨也在泥土里二十多年了。
  小姨,某天,我会来看你,为你植一抷泥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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