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地捉兔

  

  这个冬天,席卷全国的一场大雪,着实让姹紫嫣红的杭城银装素裹了一番,更让一年到头难得见雪的江南人过足了眼瘾。纷纷扬扬的大雪尚未停,按耐不住兴奋的人们已经走出了家门,西湖边、梅家坞、八卦田……掺杂着喜悦的各种与雪共舞的照片占据了朋友圈。
  与江南小伙伴赏雪踏雪的喜悦不同,在我的家乡鲁西北平原,每逢这个时候,人们更喜欢窝在屋里,因为这里的冬天,下雪是习以为常的事情,但是一些好玩的人例外,此时可以趁机当一回“猎手”———去雪地捉野兔子。
  鲁西北平原一马平川,多果园和田地,也多野兔子。这里的农村几乎家家都留一块菜地,在初冬多收获白菜、萝卜、地瓜等时令菜,有的人家种的多,或者家里储存地儿不够,就留一部分在地里,把藤秧扯掉,随吃随采;果园也大抵如此,在秋季果农很少将苹果摘得一干二净,总会留一部分在树上,随吃随摘,可以持续到大雪,一般情况下不会冻坏,除非气温降得特低,而这些蔬菜和掉到地上的果子刚好成为野兔子们现成的过冬粮,也成为田野这块猎场上最具诱惑力的饵料。
  连续几场雪后,厚厚的积雪覆盖了麦苗,田野白茫茫一片,这个时候尽管天已放晴,但温度还是极低的,为了抵御寒冷,跑到田地的野兔会迎雪掘雪窝,而躲到果园的则钻进柴窠。但不管哪里,雪地上的脚印暴露了它们的行踪,有经验的“猎手”根据脚印的密集程度和走向就可以判断野兔的大致位置。
  所谓的“猎手”,不过是四五个人搭伙凑成的团队,装备是极其简单的:围菜地用的尼龙粗眼网十几片,每片十来米,再人手一根杆子,仅此而已。最初,人们捕兔子并不是活捉,而是直接用猎枪击毙,由于猎枪喷射面积大,伤到人畜的事情时有发生,后来政府实施了销枪令,所有的猎枪被收缴销毁,一时间野兔子的繁荣期来了,麦秋收庄稼时节,成帮结伙的在田间穿梭,竟有泛滥的趋势。猎枪虽然没有了,但人们猎兔的兴致并没有消退,后来不知道哪位聪慧的人发明了用网逮兔子,并被推广开来。
  俗话说“动如狡兔”,兔子跑起来的速度众所周知,仅凭一张网怎么让敏捷的兔子乖乖就范?这得看猎手们给它们布的局了:猎手判断某个区域可能存在猎物后,将网一字铺开(把每片网两边削尖的木杆插到地里,让网立成一排),每边各埋伏一个人,其余人员从三边包抄过去,人员到位后,吆喝着从三面向网这面驱赶,由于网眼很大,从远处根本看不出来。此时的兔子被惊到后飞快地向网这一侧逃窜,跑得急的一头扎到网上,机敏地快到跟前时发现前面的网,急刹车想拐弯变向,这时候埋伏在网两边的人立即出现挥舞杆子驱赶,兔子猛然看到人又一惊,赶紧再转回去,这时候留给它的空间已不足了,一头撞到网上,滚成一团被活捉。
  我小的时候,遇到节假日,常跟大人们去捉兔子。那时候的雪似乎特别多,常常一下就是几天甚至十几天,积雪二三十厘米是常有的事情。这时候兔子喜欢窝在雪窝里,白茫茫的原野,如果附近有菜地,人员又很少光顾,那八九不离十可以张网了。有时候会遇到正在刨窝的兔子,这些小东西刨几下便停下来,机警地向四周张望,确认没有危险后继续工作,这时候,我们就远远地张网,包抄的范围更大,超过它们的预警距离,然后慢慢收缩过去;对于果园里的柴堆则把网裹住一头,用杆子从另一头往里面搅动,如果有猎物,就“忽”的一声蹿到了网里……
  由于当时年纪小,我通常担当埋伏者的角色,看到兔子快跑到跟前,就兴奋地挥舞杆子,然后看着兔子向网撞去,屡试不爽。那时候冬天的娱乐项目不多,这算是难得的一项有趣事,好玩的孩子们乐此不疲,能否有收获反而成为次要的,而上天似乎特意眷顾我们,虽然不如猎枪有效,但更多的时候都会有收获,有时候一天能捉到十几只,每人可以分到二、三只,回家后铁锅炖野兔,够全家人好好的打一次牙祭了。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有下雪天才可以有,在晴朗的日子野兔会变活跃,更加机敏,喜欢窝在河边、荒草滩这种地形复杂的偏僻地儿,或者到处游荡,不易被察觉行踪。尽管受限于天气和节假日,当猎手的次数不多,但我依然感到满足,这已经成为我童年和少年的有趣经历和难忘记忆。
  近二十年过去了,现在家乡的雪后茫野上,偶尔还会看到捕兔者的身影,不过数量已经寥寥无几,基本上是冬季闲散在家的老年人,或者为了解闷找点乐子,或者为儿孙打点牙祭。农村的青年人是没兴趣参与的,工作忙的没有时间,闲暇的大多泡在麻将桌上通宵达旦,有情趣的去更远的城市参加热闹的户外活动;农村的孩子也是不屑于参加了,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活动已经属于了“古董”,他们更喜欢呆在有暖气的屋里,乐于网游、动感音乐带来的乐趣。
  这片土地上野兔似乎也感到了索然无味,不再留恋这块土地,尽管少了敌人,数量却越来越少。在迅猛推进的新农村建设下,这块依旧农业为主、工业基础相当薄弱的大地上,一些村民尚不甚明了新农村为何物的情境下,村庄一个个被铲平,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,只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个地标。大片的池塘、芦苇荡被村庄拆下来的建筑垃圾填平,上面再垫上一层土,成为“增加的耕地面积”。在地方各种示范区的规划下,记忆中的果园已经基本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庄稼的粮田或工业区厂房。野兔子不再有随意使用的避身场所,冬季田野上也不会再有随吃随采的菜地,这种情况下它们要么搬家,要么为生存付出更多的努力,承担更大的风险。
  不止它们,孩时常见的在头顶盘旋伺机扑下来捉鸡的老鹰,钻进院子里被当做老鼠捉到的黄鼬,还有半夜潜到窝里偷鸡鸭的狸子貔子,以及充满传奇色彩的獾,现在也基本难觅踪迹。对于以后的孩子,甚至现在的孩子,也许只能去博物馆通过标本对它们产生直观的印象了。
  若干年后,雪地捉兔子这个事情也许会和獾、狸子、貔子一样,彻底成为过去,直至被这片土地上的人忘记。作为依旧记得这一份乐趣的人,我会把它讲给感兴趣的人,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拖慢它被遗忘的速度。空旷的雪野上,几个捕兔子老人的身影显得很孤单,但他们的精神是满足的,因为他们正在做令他们感兴趣的事情,我的心情也突然好转了,因为我也正在做令我感兴趣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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