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处安放

  

  我求学的轨迹,是在山水中穿梭而成的。像是一种冥冥中注定的追寻,虽然辗转过许多城市,从海边小城到古城临海,又从古城临海到杭城工大,我所生活的地方,始终都是依上傍水,以至于我曾默认的诗和远方,是一幅水墨画的模样。
  然而,现在的我,站在宿舍的阳台,看不见点点星辰,听不见蛙声鸟鸣,闻不到满满青草香,只是默默地,听着工厂轰隆的机器声,看着货车在马路上不眠地穿梭。我明白,我听到的是城市高速运转的心脏跳动声,看到的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动能之源,但是,这是我寻求的诗和远方么?我那满满的山与水的回忆,在此地竟无处安放。
  偶然之间,蔡崇达的《愿每个城市都不被阉割》带我回忆了让我怀想的风景。文中的他极爱北京的小胡同,将北京形容为“中国最大的农村”,从大路走过来时,还是可以吓唬人的流光溢彩,突然一拐就是吊嗓子的老大爷,开做茶馆的四合院,蹲着吃东西的大妈,在路边摆棋的老人。原来,因为这样的地方才有惊喜,因为你不知道拐下一个弯后会看到什么,因为层次太多东西太杂。
  与蔡崇达的经历相似,21世纪初,我的母亲也决定了将家从小镇搬到市区,但是,或许是难忘那秀美的山水,在市中心众多的楼盘中,母亲唯独选了依山而建的那一个。小区放眼尽是一片郁郁葱葱,置身其中,听不见闹市区的车水马龙,只有小区内的鸟语花香,外人在大门口甚至难窥全貌,极其隐蔽和遗世独立。我想,在这样的环境中,我们定然不会轻易地忘记故乡。
  长大后,在古城临海,我度过了小学、初中、高中将近8年难忘的时光。古城多好,那些留存在记忆中的故事,如果模糊了,就在不大的城里转转,那满满的浓浓的回忆,开心的不开心的故事,都会如古城墙上的爬墙虎,如台中长廊的紫藤花,开过一季又一季。
  高考后,我又来到杭城的工大。校园坐落在美丽的城西小和山,交通不便,远离城区,依山傍水,常年鸟语花香,时而会给我一种与世隔绝的惬意与闲适。这7年中,我呼吸着青草香的空气,享受这美景与书香,这是大学的味道,也是家的味道。
  城市如何有魅力,定然是她特有的元素和味道。然而,在高速的发展中,我们残忍地抹去那历史感的留存,选择“千城一面”。在光鲜亮丽的新城,我仍可以看到依稀留存的农田和工厂,以及高耸的吊车和夷为平地的老故事,我看不到这座城市的历史。在那可预见的未来,会不会在某一天睁开眼,需要思考后才能回想起,自己到底身处哪个城市。
  更为遗憾的是,许多杭城中历史悠久的大学老校区,正在逐渐被各楼盘侵占。在老杭州成长的部分孩子,甚至遭遇了小学、中学、大学都被陆续拆掉的悲伤故事,若干年之后,他们该去何处寻找那逐渐逝去的青春呢?美丽的杭州也难逃厄运,一座城市就这么仓促地被一个标准给阉割了。
  城市的生长与植物不同,中国近代的城市不是长出来的,不是培植出来的,不是催生出来的,而是一种安排。生长在这样环境里的人,或维护秩序,或反抗秩序,而我,似乎仍旧难以安然接受这样的变化,只能无声反抗。
  我曾认真思考,为何自己当初无法坚定地在萧山安家。细细分析,若这一段人生重来一次,或许我们仍会如此选择。因为在城西的山水中浸染的我们,初来乍到,面对着这城市,难以找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家的地方。如此迷茫的我,又如何能坚决地择此城安身呢?
  在时代的浪潮中,我始终只是沧海一粟。母亲曾责怪我的坚决,为何大部分人都是不理智,只有我是少数理智的人之一呢?我无力反驳。我只是觉得,当我的灵魂仍感到无处安放,我便不适合给肉体选一个钢筋水泥的家。至于何时是恰当的时机,谁也无法估计,又何必着急呢。
  当代社会,人人都处于焦虑和迷茫之中,无处安放的又何止是空间呢,还有时间。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,这句话被人们奉若神明。可是,若每一个人生都被安排了时间表,那与复制黏贴的城市建设,有何区别呢?生命的惊喜,都沦为了按部就班的程式化事件。现如今,我们每个人如同流水线生产的机器,以统一的标准衡量优劣,事业成功的标准是名利,家庭成功的标准是伴侣与子女,人生圆满的标准是当代“三大件”,可是,命运之手当真如此神奇?如何都能为每个人安排好完美的人生?
  一个人的坚持是孤独的,两个人的对抗是残忍的。在苦闷不堪的时候,我以不忘初心来慰藉自己,以当初立誓的梦想来提醒自己,以回忆中的山水来满足自己。自由之精神,独立之思想,被时代推着走的人生,何尝真正快意过?被世人框定的时间表,如何能有所期待?未来的我,纵使满身狼藉,也要心有所归。□ 郑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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