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凌晨三点的夏天,月光把公用凉水塔镀成银灰色,班长的手电筒光束刺破夜色,在凉水塔风机的电机外壳上投下晃动的光圈。他蹲下身,鼻尖环绕着糊焦与铁锈混合的气味,指尖按下接线盒边缘的焦痕——看来这是今天要啃的“硬骨头”。
扳手与螺栓咬合的声响里,藏着另一种时间刻度。电气检修工的工具箱像百宝箱:绝缘胶带缠着岁月的褶皱,万用表显示屏映着无数个晨昏,那把磨得发亮的梅花螺丝刀,比恋人更熟悉每颗螺丝的纹路。
“上次大修换的接触器,触点磨损的竟这么快。”班长举着强光手电,光束掠过控制柜内密集的线路,像是一根根冰冻的“冰棍”,沁入火热的心房。他们用摇表测量绝缘电阻,用万用表捕捉电机三相电阻的平衡度,在DCS系统曲线图里破译电机的“情绪波动”,某个不起眼的电容鼓包,可能是引发联锁故障的致命因素。
当验电器确认无电,检修人才真正进入战场。安全帽下渗出的汗珠顺着下巴坠落,近视镜后的眼睛却亮如炬,手里的扳手稳得像精密仪器。电弧熄灭后的焦糊味里,他们触摸过80℃的电缆,被变频器风扇扬起的粉尘呛到咳嗽,却能在设备重启成功的那一刻,从轰鸣声中分辨出0.1分贝的异常。那些被绝缘手套捂出的汗渍,标注着每个检修点的坐标。
休息室的储物柜的侧门上,贴着班长女儿的蜡笔画:爸爸戴着安全帽,站在比云朵还高的管道上,手里的扳手闪着星星光。这群总被润滑油弄脏指甲的人,心里装着比仪表盘更璀璨的宇宙。当他们爬上十几米高的桥架检查照明线路,能看见朝阳在蒸馏塔的安全阀上跳跃;蹲在电缆沟里排查短路点时,听得见蚯蚓在泥土里翻耕的沙沙声。
暮色又一次漫过生产装置区,班长收拾工具包时,发现手套磨出了新洞。远处,反应釜的温度曲线正趋于平稳,电动机的振动值回到绿色区间。这群与电流共舞、和机械对话的人,把青春拧进一枚枚螺丝,让无数个精密运转的清晨,从他们布满老茧的掌心升起。(刘 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