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间的换气扇嗡嗡转着,把化纤和油剂的味道搅得满车间都是。阿迪站在卷绕机前,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轻一按,锭子停止转动的那一刻,她已经弯腰捏住了丝卷纸筒的边缘。二十斤的重量压在掌心,她手腕一翻,丝卷就顺着胳膊滑到肘弯,稳稳落在推车上的橡胶垫上——那垫子是她特意铺的,怕磕坏了纸管的边缘。
车间里的男工们好些个光着膀子的,汗水把工装裤洇出深色的印子,推车碾过地面时,带起的丝絮粘在汗津津的后背上。阿迪却总穿着她的长袖工装,袖口系得严严实实,浅蓝色的工作帽檐压得低,把头发全裹在里面,只露出一点下颌线。她的机位是车间里最惹眼的——机器底座的缝隙里,从来没有男工们懒得清理的废丝头;机台的操作面板擦得发亮,连面板上的字都比别人的清晰几分。
“阿迪,歇口气,喝口水呗。”隔壁机位的副班老张推着空车回来,看她推着满车丝往检验区走,车辙的水印在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格外显眼。昨天检查卫生,老张把现场都过了一遍,到阿迪的机位时愣了愣——干干净净,连墙角的垃圾桶都没了异味,拖把杆也擦得亮堂。
阿迪摇摇头,推车的轮子碾过地面,发出轻快的“咕噜”声:“不累,一会还有丝下来。”
十二小时的班,九百多锭丝。这数字听着就吓人,新来的男工们,干一天胳膊都要酸上两天,可阿迪从不喊累。她落丝的时候总比别人多道工序:余光扫过丝卷表面,一眼就能看出有没有毛丝。检验员总说,阿迪落的丝,瑕疵率比别人低,像是检查过一遍了。
中午吃饭时,工友们有的去食堂吃饭,有的叫了外卖,阿迪却端着早上带的饭盒走到车间外的树荫下,自己做的饭总是更香一些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,是幼儿园老师发来的视频,孩子们也在吃饭,找到自己的女儿,她咬着没吃下去的青菜笑了笑,阳光透过树叶落在脸上,把眼角的细纹都照得柔和了。
“看啥呢,这么乐?”姐妹阿细凑过来,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包子。“我家丫头。”阿迪把手机揣回兜里,眼里的光还没散去。阿细啧了一声:“你这一天天的,也没见你休息,不累啊?图啥?”
阿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掌心和指腹结着层薄茧,却很干净。早上一起出门时,丈夫把洗好的苹果塞给她,说“下午我去接丫头,你干活累了就多休息一下”;想起上个月发工资,她给女儿买了新书包,给自己添了件新衣,剩下的钱存进存折,离首付又近了一步。
“图心里踏实。”她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,“钱挣得明明白白,花的踏踏实实,靠自己比啥都靠谱。”
换班时,阿迪最后检查了一遍丝路和机器。交接班的姐妹,经过她这儿时,随口道:“阿迪,明天见!”
“明天见。”她应着,摘下帽子理了理头发。
走出车间时,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,电动车载着她驶向心中的港湾。
在阿迪眼里,这份工作就是她生活的底气,是她一砖一瓦搭起来的日子——踏实,稳当,带着暖烘烘的烟火气。(章 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