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超市闲逛,货架竹筐卧着黄澄澄的杏子,颗颗饱满得堪比拳头大小。那鲜活的模样瞧得人喉头微动,津液不自觉地漫上齿间。吃着买回来的大黄杏,一股思乡之情蓦地涌上心头。
老家坡下三岔路口的那棵老杏树,粗壮的树干,庞大的树冠,夏天洒绿荫,冬天接白雪。在黄土高原上,这样的老树并不算稀罕,可那片黄土本就贫瘠又吝啬,吝啬着水分,吝啬着养分,连让生命蓬勃生长的微薄条件都不愿多给。可这棵杏树却倔强地活着,比周围任何一棵树都要活得长久。许是占了地理位置的巧,它从地埂旁斜斜探出身,茂密的枝叶挡住烈日,在树下织就一片阴凉,成了我们口中的“军情处”。无论清晨傍晚,只要有空,附近的人都喜欢聚在树下,天南地北地闲聊。我们这群小孩也爱听大人们讲故事,想来这棵老杏树,该是听过最多故事的“听众”了,不知它是乐在其中,还是早已听腻了这些琐碎?
从春天枝叶抽新开始,一点一点的嫩芽从枝头冒出,慢慢地、悄无声息地,卷曲的嫩叶长成满树绿荫。粉白的杏花开满枝头,花瓣舒展,引得蜜蜂来回纷飞,树下飘着一阵阵花香。花蕊中间渐渐结出小小的绿色果实,花瓣凋落,青杏带着小尖头、残留的花萼,簇拥在枝头。这时就已经有小孩偷偷摘下来尝了,那苦涩的滋味足以让人铭记,不会再试第二次。黄土坡上长出的野杏,没有精心栽培、洒药施肥,果实自然长不了太大。最大的也不过核桃般大小,却丝毫不影响它酸甜的滋味,让人欲罢不能,不知不觉就吃到连晚饭都难以下咽——可不是嘛,实在是吃太多了!
我打电话回家,问妈妈今年的杏子长得怎么样?当提起那棵老杏树时,妈妈的声音轻了些:“它今年没结果,早就干枯了。” 追问缘由,才知树生了病,树干上渗出不少胶液,在下部蔓延开来,裂口也越来越深,几乎要将树干拦腰劈开。小时候我们总以为那树胶是好东西,拿来熬成汁粘木头,或是做成“琥珀”玩,如今想来,或许那时它就已经在悄悄透支生命力了。黄土坡的干旱没能渴死它,最终却让病害与恶劣环境压弯了腰。
我不知道这棵老杏树已在坡上生长了多少个春秋,只知道它陪着我们走过了一整个童年,见证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。或许它只是累了,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归途,该好好歇一歇了。低头看着手中吃剩的半个杏子,树下的欢笑声、杏子的酸甜味,都跟着涌上心头。再想见它,恐怕只能在梦里了。可那一代人藏在树荫里的记忆,又怎会轻易消散?我仍悄悄盼着奇迹 —— 盼着明年春天,它还能抽出新芽,就像从前那样,哪怕历经风雨,依旧挺拔地站在坡下。(党 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