陇月甜霜

    中秋将至,海宁的街头尚存暑气,桂子初绽,甜香浮荡。海宁的月光透过窗棂,在案头凝成一池冷冽的水。我望着异乡的月亮,忽然鼻尖掠过一丝熟悉的甜香——不是桂花的浮香,而是蜂蜜混着胡麻油的厚重滋味,刹那间将我拽回千里之外的陇中故土。念及故乡会宁,此刻怕是另一番气象了。

    会宁的秋来得峻急。那些看老了岁月的杏树、榆树、杨树,不知何时褪去了翠色,枝头叶片泛黄,偶有早凋的,被风推着在地上打旋。黄昏一场雷雨叫北风撕扯得七零八落,雷声空响了一阵,雨点只浅浅地润了地皮。晨起时,山梁上的风裹着草屑往来逡巡,寒意渗入肌骨,直叫人神伤。

    就是在这样的时节,祖母的灶火总是燃得格外旺。

    厨房里案板上放着已经发好的面团,祖母揉面飞快,一切,一擀,拍平,刷油,下入油锅。锅里胡麻油正嗞嗞作响,油温恰到好处,面团滑入锅中,瞬间绽开成金黄的圆饼。母亲在锅旁边将炸好的油饼捞在盆中。"油饼要趁热吃。"祖母说着,便拿着碟子拾了几个让我端给祖父尝。祖父将第一张油饼递到我手中,我迫不及待地咬下,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,热气混着胡麻香直冲鼻腔。

    通常,母亲会拿出珍藏的蜂蜜罐子。蜂蜜是在邻村养蜂人那里买的,澄澈如琥珀,加入胡麻油融化后的蜂蜜,缓缓淋在油饼上,蜜汁沿着饼的纹路蜿蜒而下,如同给金色的秋叶镀上一层晶莹的晨露。"蘸着吃,日子才甜。"祖母的眼角漾开细密的笑纹。

    我们小辈围坐在方桌前,吃油饼蘸蜂蜜,听着祖父说古今。酥脆的油饼遇上粘稠的蜂蜜,在口中化作奇妙的滋味——胡麻的醇香与蜂蜜的清甜交织,偶尔还能嚼到蜜中细小的花粉颗粒,那是百花精魂的凝聚。

    而此时,灶上的蒸笼正吐纳着白汽,祖母的月馍在笼中渐渐丰满。发好的面被擀成一张圆而厚的皮,先刷一层生胡麻油,她说这是大地的颜色,是生我们养我们的黄土高原。再铺一层面,撒一撮姜黄粉,灿若鎏金,“这是天上的日头,照着我们哩。”苦豆子磨成的绿粉簌簌落下,又是一层。有玫瑰酱时便用玫瑰酱,若无玫瑰,便以枣代之。于是棕、黄、绿、红,一层复一层,叠成厚实的圆馍,最后用刀在顶上轻轻划出菱形的花纹,如同为月亮刻上它的轨道。胡麻、姜黄、苦豆、玫瑰的香气与油饼的焦香、蜂蜜的甜香在空中交融,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网住了整个中秋的暖意。

    长大后,我跑到外省去读书,离家千里。每逢中秋,就盼着家里寄的“乡愁”。

    抬头望去,江南的月亮升起来了,清辉洒满海宁城。我望着那轮明月,感慨已经尝不到儿时的滋味了——又或许祖母早已将月亮,叠进了我的千层人生里。(杨  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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