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 2007 年才知道有“春运”这个词，并且在刚刚知晓它的时候，就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春运旅途，我想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
2007 年之前，我在家乡的小镇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和青葱懵懂的中学时光，每逢寒假除了闭门刷题就是走亲访友，从未在春节期间出过远门，因此也没有见识过人山人海的大阵仗，直到那一年暑假过后来到浙江读大学，终于在2008 年的春节期间刷新了对“春运”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迁徙的认知。

那是到浙江求学后的第一个寒假，也是第一次参与“春运”这等全国参与度最高的旅程，恰逢百年不遇的大雪灾，部分火车停运，还有部分车票早已售罄。学校只统一帮中部地区生源订到了从杭州出发到武昌的 L 字头临客车，还是卧铺车厢改的硬座，条件可想而知。

我们一行有八九个同学是同乡，在杭州拥挤狭小的城站候车，火车站比肩接踵，没有座位的我们只能坐在各自的行李箱和背包上。火车晚点四个多小时，我们从晚上一直等到近凌晨两点，回家的兴奋早被袭来的倦乏困顿席卷。期间我们无数次起身活动已经又僵又麻的四肢，也无数次透过打哈欠时眼里氤氲出的水汽看到对方的瞌睡和困意。

突然间周边喧嚣起来，人流开始攒动，不时有人跳起来望向检票口，就像一只只灵活的地鼠，此起彼伏。检票员通过喇叭通知即将开始检票，闸口打开的那一刻，人潮如洪水般向前涌，哪怕是站着不动也会被推搡和裹挟，毫无防备的我们匆匆拎起行李，睁着惺忪的睡眼随着人流的方向往检票口蠕动。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忽高忽低的争吵，隐约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，回头去看却被一张张焦急而迫切的脸阻隔。检票口已经抵挡不住饥寒困顿的旅客，因雪灾而滞留了多时的羁旅之心急迫地将理智和秩序打倒，后面的人流不断往前挤，前面的人一跃而起直接跨过了检票口。

顾不上那么多了，再不往前很可能就被挤倒乃至踩踏，同行的男生先一步跨过栏杆，然后转身接过行李，再将女生拉过去。等大家都小跑上了车，依然气喘吁吁惊魂未定。庆幸我们拿到的是连票，能够挤在同一组铺位，火车颠簸一路开开停停，我们睡睡醒醒偶尔话话家常。

由于雪灾影响严重，在途经江西时共停留了近 40 个小时，那时还没流行充电宝，手机电量早已耗光，难得有个同学的诺基亚待机时间长，大家轮流将手机卡换入给家里报平安，结果一圈还没轮完，诺基亚也“英勇就义”了。晚上车厢外大雪纷飞，车厢里的暖气聊胜于无，男同学们发扬风格把毯子和行李中的厚外套全部贡献给了女生，自己则冻得挤作一团互相取暖，大家就这样挨在一起打起了瞌睡，大概是这样的情谊温暖了彼此，竟觉得慢慢的暖了起来。深夜的车厢安静得听的到每个人的呼吸，频率虽不一样，但是真正体现了“同呼吸共命运”。每个人都期待着下一次醒来，离家又近了几百公里。

火车上的饭菜供应不足，价格也超过了学生所能承受的范围，幸好我们有自备的干粮和矿泉水。列车每停靠一个站，周边的村民就欣喜若狂地推着一车车食物和热水来售卖，一打听，嗬！热水跟泡面捆绑卖到 15-20 元，简直就是坐地起价。大家面面相觑，一个女同学硬气非不肯让人白白赚了这便宜，于是生啃桶装泡面，据她说，牙都快磕掉了。

这是一次狼狈而困窘的回家旅途，从我们挤上火车起，直到我踏上家乡小城土地那一刻，共历经逾 60 小时。见到我妈妈的时候，她的眼睛已经肿的像个蟠桃，因为那时电视新闻天天播放因雪灾引起的交通事故，整整一天多失去我的音讯，生死未卜下落不明，她的担忧和绝望无法言喻。但这也是一次多么温馨和难忘的旅途，我们因着彼此的照顾和陪伴而忘记了害怕、收获了温暖和友情。

后来逐渐找到了买票的门道，加之互联网购票的兴起，可选择的车次和站点也越来越多，科技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我们的归家路途，于是在那之后，大家竟再也没有机会凑到一起相约回家。

随着踏入社会参加工作，一方面精力和体力大不如学生时代，再加上有了收入手头宽裕，除非实在买不到卧铺，再不会为了省点钱而死扛着坐整晚的硬座。

于是那仅此一次的“春运囧途”，变得愈发记忆深刻和弥足珍贵。当我们失去了那种愿意吃苦宁可吃苦的精神头，便也再没有机会感受“一起吃苦的幸福”。这绝无仅有的经历，历久弥新，仍有回甘。

（谢悠然）